“Gilt”-Pleasure: Jeff Koons Interview/访谈

传说中的Jeff Koons瘦小但体态放松、神情自得,永远的华尔街人士打扮,气质中透着美国东部传统中产的富足得体及表面上的谦和友好,面向观众说话时身体略向前倾,举手投足间得当近人的魅力,更像个Corporate America式的高管或者小型私立大学中最受欢迎的那类教授。

Jeff Koons as the tour guide, June 26 2013
Jeff Koons as the tour guide, June 26 2013

 

虽然Koons从未远离公众视线,但今夏在纽约两大画廊巨头Gagosian和Zwirner同时展出不同系列的作品,依旧能够引发艺术圈里圈外话题不断。老东家Gagosian展出了他已广为人知的系列:不锈钢彩色气球玩具雕塑、对绿巨人等卡通形象及古典美术图象挪用的作品;在Zwirner则呈现了视觉效果完全不同的《水晶球》系列:几十件大小不等的纯白石膏像,从著名古希腊雕塑到美国城郊庭院中常见的装饰物或信箱,一律顶着宝蓝色的水晶球。

就像与他一样在大众文化中有不可磨灭地位的Damien Hirst和村上隆一样,艺术圈内对他的作品向来褒贬不一,但又无法不注意到他。苛刻的艺术评论家们嘲讽每件售价在三百万美金以下的《水晶球》系列就像为“百分之一”提供的不同型号的豪华游艇,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作品诱人的美学价值。宝蓝色的不锈钢球映着那些驼着它们的石膏像,映着周遭环境,映着现代人自恋沉溺的身影。通透的花花世界衬着石膏的坚固永恒之感,也很讨好观众们(自以为是)的品位—就像许多人很难克制随手拍自己的倒影或与这些雕像合影。

无论是雕塑、绘画,或装置,Koons的创作生涯中始终有这样一些线索:童稚心(放大的玩具、涂色本),物质温暖(Celebration系列中巨大的钻戒和系着缎带的悬心),对美式波普文化(Warhol的影响, Kitsch, 与流行文化),以及西方(白人)社会根深蒂固的文化符号的一种略显陈腐(他有一个系列恰叫做Banality)而又执着的热爱。往往他对这些符号的直接挪用有一种不带深究的、理想化的向往,高度凝结某种价值观的符号被恰好的提出、恰好的呈现,成为其本身在景观社会中地位的具体形象。

在体制批判已经成为新正统和绝对政治正确的今天,Jeff Koons的作品固然可以看作是对商业社会的映射和调侃,但他却乐于强调自己的出发点有时真的像一种回归童年的愿望那么简单。每每谈及自己创作过程和灵感来源,Koons几乎固定地用”enjoy”而不是任何艰深晦涩的词汇。许多艺术家仍然苦苦寻找某种理论突破点,他却会说出“一旦有批判态度,你就输了”这样的话。“我取材于已经存在的事物,” Koons在细致介绍自己的Gagosian个展时说:“这与‘接受’有关, 让人们意识到他们身边的物件, 他们一辈子都拥有的一些小东西, 可以与蒙娜丽莎, 或者Pieta拥有一样的价值。”

早年曾在华尔街谋事,身价在当代艺术家中居高不下的Koons又比任何人并懂得艺术的商业价值。Gagosian的个展中有一件亮紫红色的不锈钢雕塑,原形来自旧石器时代充满生殖象征的小雕像Venus of Willendorf (照他的话说:“I ‘enjoy’ the Venus of Willendorf”)。制作过程中向来追求品质完美到不惜破产的Koons的团队与MIT合作,先以真正气球扭结成的模型做实验,成功后再用CAT扫描研究如何用不锈钢材质将其从结构到外形进行原样复制。当历史悠久的顶级酒庄Dom Perignon邀请Koons为新近揭幕的03年香槟创作限量作品时,他便以这件气球维纳斯为蓝本,设计制作了腹中正好可藏纳下香槟酒瓶的小塑像—两万美金的限量套装绝对不失为一种精明的营销手段。

Koons在谈及自己作品,即便是商业合作时,通常有种出人意料的坦诚态度:目光直视听众,又像推销员,又像布道者,又像美术史教授那样娓娓诠释—比如一件黄铜色气球兔子双耳的角度如何源自古埃及皇后Nefertiti的前额,比如气球玩具自身膨胀的紧张感如何让身处气球之外世界的观众感到安全,或是他如何欣赏古希腊最重要雕塑家之一Praxiteles(虽然他发错了音)。时刻留意每位听众的反应,不带一点焦虑或是愤世嫉俗。接下来的大半年他将投入紧张筹划2014年在惠特尼美术馆的回顾展,这是惠特尼从上东区著名的Breuer大楼搬到下城新址之前的最后一个展览,旨在最全面地展现他争议不断的艺术生涯。Jeff Koons这种自己心知肚明、美国白人式的、病态的乐观,也许依然有着广大的受众。

气球维纳斯是对一个非常古老物件的新解,你觉得是否有必要留意它的历史?

我非常喜欢Venus of Willendorf, 这就是为什么我选择她(为创作原型)。她今年大概24000岁了,但对我来说她象征着丰饶、繁衍、生命持续不断的能量,也反映了对生而为人,人作为群体一员的尊重,因为她有一种仪式感。她被创造出来不只是为了让某一个人观赏,而是代表着一种有机生命的延续。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跟年份酒的创作过程和历史也很吻合。

你最擅长挪用波普文化偶像, 但从2009年开始的Antiquity系列似乎昭示了一种兴趣上的转变?

我一直对community的概念、对社会、和他人很有兴趣。我希望参与一种在我个人之外的艺术。我说在我之外的意思是,在年轻的时候,你要学会如何接受自己, 但当你懂得把握个人形象, 学会如何自我调整, 自然而然会想走出自我的世界。我一直欣赏积极的能量, 喜欢哲学和社会学等人文科学, 甚至数学。艺术是如此不可思议的学科, 它允许你去浅薄但又广泛地涉猎不同领域。

你基本上是一个家喻户晓的艺术家, 但同时艺术界的看法往往两极分化, 这两种不同的视角如何影响你对艺术的思考?在创作的过程中, 你想象自己的观众是怎样的?

创作的时候,我首先行使的是作为艺术家自由创作的权利,去探索、去做我想做的作品。 就我个人感受而言,许多人生命中最想做的事情, 他们却最容易去回避。这很自然, 人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焦虑; 我并不是一个很容易焦虑的人, 但我明白焦虑如何对人产生影响, 所以我一直在尝试消融任何形式的焦虑,去表达我最希望表达的态度, 不去浪费任何机会,并且用这一刻我所拥有的活力去行使我的创作自由。至于别人如何看我的作品, 不同的人对现实的感知不同, 有些人看到我的作品自然能明白, 能明白不同层次的意义, 背后的深度、哲思、各式各样的关联, 但也有另外一些人非常表面地去看和解释这些作品。你只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觉得这种种极端的意见也是自然产物—当你的作品能够产生多种对话时,我希望人们能从我的作品中读出尽可能不同的意义.

Gazing Balls系列中, 你同样采用了不锈钢和光可鉴人的表面, 但却为了达到很不同的效果. 这一系列是如何构思的?   

我一直很喜爱玻璃水晶球, 我来自宾夕法尼亚州, 在我小的时候, 包括现在—昨天我还看到二十多个水晶球, 人们把它们放在前院里(作为装饰), 但这其实是对友邻的一种慷慨, 它定义了一种此地感, 一种被反射在水晶球中的环境。它不仅是一种对某地的肯定, 也是对观者的肯定。它是一种对感官的庆贺和颂扬, 就好像跟古希腊酒神同在, 置身于一种狂欢会(酒神节)那样的场景之中。但与此同时, 水晶球系列在处理种种石膏雕像的时候, 也有一种人生苦短(mortality)的况味在其中, 一个物件既被肯定, 你也能看到它与自己的距离。这其中有一种时间上的转换,由此进入柏拉图式的永恒和纯粹的理想形式。 这些雕塑既是模型,也是模型的产物。这其中也有时间和个人发展史的因素。个人与感官之乐和思考之乐成为一种三角循环。

可否简单谈一下此次与Dom Perignon的合作?

可以这么说:这件气球维纳斯“孕育”着03年份香槟。他们都与时间、历史有关联。

你对惠特尼的双年展有什么特别计划吗? 是依照时间顺序还是倾向于一种混合的叙事?

我跟策展人Scott Rothkopf一起工作, 多多少少是根据历史线索来组织展览, 就像你说的chronology, 但也有因为需要在美术馆建筑中因地制宜而打乱这个顺序的。最终我们想达到的目的是让观众可以看到一些贯通创作的主题, 以及事物之间的关联。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其实是一个挺传统的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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